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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此时正是孟春一月,所以林黛玉又犯了春秋必犯的咳嗽之疾。宝玉这一天就去看她。正好黛玉在睡午觉,宝玉不敢惊动,回头见紫鹃正在回廊上做针线,于是便走过来问她:“她昨天夜里咳嗽的可厉害?”紫鹃说:“好了些。”宝玉说:“哦,可好了吧。”俩人说笑了两句,宝玉因为看见紫鹃穿着墨绫薄棉袄,外面青缎夹背心,就伸手向她摸了一摸,说:“穿这么薄,还坐在风口里,小心你再病了,就更难了。”紫鹃便说:“以后咱们只可以说话,别动手动脚了。一年一年大了,叫人看着不尊重。那些混帐的人背后里都说你,你总不当回事儿,还只管跟小时候一样。姑娘常吩咐我,不叫和你说笑。你近来瞧她也尽量远着你呢。”

宝玉听说了这些话,就跟浇了一盆凉水一样,只瞅着竹子,慢慢发着呆,直走了出去。坐在一块石头上,就哭了起来,滴下了眼泪。

过了两顿饭的工夫,正好雪雁办事回来,从此经过,见是宝玉,就走过来蹲下笑说:“你在这里做什么呢?”宝玉说:“我正伤心呢。她既然防嫌,不让你们理我,你又过来干什么?你快回家去吧。”所谓防嫌,就是男女之大防,不得不防,古人对自己很没信心,认为女孩男孩大了,不互相隔着点儿,就会生出小孩来,将来没法嫁人了。在这种教育下,懂事儿的女孩都自己疏远着男孩,因为将来出事儿了,责任都说是这女的是狐狸精勾引正经爷们儿,只把女的打一顿。

雪雁听了,只得去了。这雪雁是当初跟着黛玉一起来的拖着鼻涕的小女孩,现在也大些了。进了外间屋,跟紫鹃打了招呼,就坐下来说:“才刚才有个好笑的事儿呢。我刚才去太太那里拿人参,赵姨娘就招手叫我。我过去,她就告诉我说,她明儿给她兄弟送殡,她的小丫头小吉祥儿没衣裳穿,要借我的月白缎子袄。我想她们一般也是应该有两件儿的,怕往脏的地方去(去火葬场)弄的晦气了,就借我的穿。自己的不穿,借我的。借我的去脏的地方也可以,只是我想,她平时有些什么好处给了咱们。所以我就编了个话儿,说没给她。呵呵。”

紫鹃笑了,说:“别理她。”

雪雁又说:“刚我进来,宝玉在沁芳亭后面桃花底下哭呢,是谁给他气受了?”

紫鹃听说,忙放下针线,出了潇湘馆,去寻宝玉。一径走到宝玉跟前,含笑说道:“我不过说了那两句话,也是为的大家好,你就赌气跑到这风地里来哭,做出病来吓我。”

宝玉忙笑说:“谁赌气的!我是觉得你说的也有理。我是想着,你们既然这样想,别人也是这么想,那慢慢的,将来就没有人理我了,所以才伤心。”

紫鹃便也挨他坐了。宝玉笑说:“你这会子又挨着我坐着干吗?”紫鹃说:“我是有事啊,这些天,老太太那边总送燕窝来,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想问问你。”宝玉就笑说:“那也没什么的,就是我觉得宝姐姐也是客居这里,她既吃燕窝,就不能间断,若总是跟宝姐姐要,也不合适。所以我就跟老太太说了。想是凤姐就叫人给送来了吧。”紫鹃笑说:“原来是你说的,怪不得老太太叫人每天送一两燕窝来。这又多谢你。”宝玉笑说:“这要天天吃,吃上两三年才好呢。”(那还不把燕子们都吃绝了。)紫鹃说:“在这里吃惯了,明年回家去,哪里有这闲钱吃这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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