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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儿送罢芳官回来,又去茶房里边找别的姐妹玩去了,这柳家的就从那瓶玫瑰露里,分了一杯子,拿着出了园子,给她舅舅病着的儿子送去分尝了。随后回来,赶紧布置安排做晚饭。她算是厨师长,几个厨子和她一起做。饭也作罢了,按照各房装盒子装好,开始分派发送。忽见二姑娘迎春房里的小丫头莲花走来,说到:“司棋姐姐说了,要碗鸡蛋,炖的嫩嫩的。”柳家的说:“就是这么尊贵。也不知怎的,今年鸡蛋少的很,十个钱一个还买不到。昨儿府里给亲戚送粥米去,四五个买办出去,好容易才凑了两千个。我哪里找去?你说给她,改日吃罢。”

莲花儿说:“前儿要吃豆腐,你弄了些馊的,叫她说了我一顿。今儿要鸡蛋又没了。什么好东西,我就不信连鸡蛋都没有了,别叫我翻出来。”一边说,一边真的来翻。这柳家的既然是出门在外,打工干活,就总得赚些东西,所以克扣少做一些,从定例里省出料来,自己就可以拿得家去。所以这里不愿意给她做鸡蛋。不敢克扣姑娘的,就克扣丫鬟的。于是莲花儿揭开菜箱一看,里面果然有十来个鸡蛋,就说到:“这不是?你就这么厉害!我们吃的是主子的,我们的分例,你为什么心疼?又不是你下的蛋,怕人吃了。”柳家的忙丢了手里的活计,便上来说:“你少满嘴里胡吣!你娘才下蛋呢!通共留下这几个,预备菜上的浇头(浇在主菜上)。姑娘们不要这浇头,还不肯做上去呢,预备急用的。你们吃了,倘或姑娘们一声要起来,就没有了。你们深宅大院,饭来张口,只知鸡蛋是平常物,哪里知道外面买卖的行情。我劝她们,细米白饭,每日肥鸡大鸭子,将就些儿也罢了。吃腻了肚子,天天又闹起新的样儿来了,又鸡蛋,又豆腐,还什么面筋、酱萝卜炸儿,敢自倒换口味。只是我又不是答对你们的,一处要一样,就是十来样。我倒别伺候头层主子了,只预备你们二层主子了。”

这鸡蛋固然是司棋本人要吃的,因为,按柳家的说,是吃腻了鸭子,要换换鸡蛋和萝卜。

莲花听了,就红了脸,喊到:“谁天天跟你要来了?你说上这两车子话!叫你来,不是为了方便是什么(所以要随我们意订做)。前儿春燕来,说晴雯姐姐要吃芦蒿,你怎么忙的还问肉炒还是鸡炒?春燕说荤的不好所以就叫你炒个面筋的(面筋炒芦蒿)。你忙着倒说‘自己发昏’(没领会出丫鬟们早吃腻了肉要吃素性的),赶着洗手炒了,狗颠儿似的亲捧了去。今儿反倒拿我做靶子,说我给众人听。”柳家的忙说:“这众人都是眼见的。自年节一立这厨房以来,凡各房里不论姑娘姐儿们(姐儿们指丫鬟,姑娘指小姐)要添一样两样的,谁不是先拿了钱来,另买了再另添。都说我管厨房有剩头,其实算起帐来,惹人恶心:一天也只有两只鸡,两只鸭子,十来斤肉,一吊钱的蔬菜,却要供这姑娘姐儿们四五十口子。你们算算,这够做什么?正餐还不够用,还禁得住这个点这样,那个点那样。本项有的又不吃,又要点别的吃。我倒另说一件事儿,前儿三姑娘和宝姑娘偶然要吃个炒枸杞芽儿,就打发姐儿送来五百钱给我,我说哪用得了这么多,二三十个钱就够了。赶着我把钱送回去,人家到底不收,说‘如今厨房在园子里头,保不住哪房里的人不去叨扰,一盐一酱,哪不是钱买的?你不给不好,给了你又赔不起。你拿着这钱,全当还了她们素日叨扰的帐。’这就是明白体下的姑娘,我们心里又服又感激。就是赵姨娘听说这事儿了,偏说太便宜了我,隔不了十来天,就打发个小丫头子来寻这样寻那样的,倒叫我好笑起来。你们竟成了例了(例子,把赵姨娘当榜样),不是这个,就是那个,我哪里有这些赔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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